易青玦走过去和她并排坐在溪边的石子路上，拍拍手上的灰看着溪水流过。

圣女不说话，但也已经不生气了。默认允许易青玦坐在自己身边。

“她跟你一样大，也一样活泼。”

“看你也不老，不像是有女儿的年纪，是你的心上人？”

“是我的徒儿，从小就跟在我身边。”

圣女更惊讶了，她以为至少这女子身份应该更重要些，仅仅是师父，就能够为徒儿豁出命来吗？

易青玦捡起一颗石子随意的抛进溪水中，打了几个水花，圣女刚巧看见他漏出的手腕，脸上的表情凝固了。

她一把抓住易青玦的胳膊，力气大到捏的骨节泛白，易青玦被盯得有些不自然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，视线最终落在右手腕的月牙黑疤。

“这是你徒弟伤的？”

易青玦用手指摩挲着那片黑疤，点点头，“是，已经很久了，都快忘记了。”

“你的徒弟不是跟我差不多大嘛？怎么会很久，”圣女想到什么噌的一下子站起来，“襁褓…你之前说的襁褓就有人灵蛊毒的症状是真的！？”

易青玦有些错愕，如实的交代了，“她尚在襁褓时，正是天寒地冻的雪天，我本想用治愈术帮她暖和些，没想到她一睁眼就有魔气四泄，落下了这块疤痕。”

圣女惊慌地摇摇头，口中喃喃道：“不对不对，这不可能的……”

易青玦心头一颤，担心是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，“我尚通一些医理，斋儿发病时与人灵蛊毒的症状是一致的，体内魔气不稳，有吞噬气术之趋势，时有昏厥，醒来时气血亏损。”

“是魔界人灵蛊毒没错，可若是襁褓时就带有，根本挨不到和我一般大的年纪，对人灵的渴望根本无法抑制，会吞噬她的全部心智，然后坠入疯魔。”

圣女扯开他的衣袖，指着他手腕的黑月疤痕，“人灵蛊毒就算下到母体，也会潜伏三到五年，襁褓中的它根本不可能伤人，仅仅一个婴孩就如此之大的魔气，是不可能的事情。”

两个人都沉默了，圣女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其中原因。

“让我想想……让我想想……”

圣女转身跑掉，啪的一声甩上了门，躲在里屋开始翻箱倒柜的找堆放杂乱的古籍。

“欸，”江寒权拉住回来的易青玦，朝里屋努努嘴，“圣女怎么了？跑那么快进屋了。”

易青玦反握住江寒权的手，呼了一口气，声音有些带颤，“我们……也许想错了。”

“可当时，就是被斋儿的右眼魔气所伤，斋儿是夫人好友……不行，我要去问个清楚。”

易青玦摇摇头，按住要起身的江寒权，“让圣女再想想吧，让她再好好想想。”

及至傍晚，两人也没有一丝困意，只是坐着相顾无言，内屋突然一阵窸窣，易青玦侧身在门口查看。

那人脚步朝他们走近，易青玦冷眼伸手欲砍晕她，那人慌张地比了个嘘的手势，拉下遮在脸上的帕子，“是我……”

“是圣女？这么晚了你穿成这样子做什么？”江寒权瞅着小姑娘浑身粗布黑衣，头上还裹着灰不拉几的帕子，身上背着个大包裹，弓着腰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。

“嘘，别说话，”圣女指指里屋，悄咪咪的说，“我想了想，我得亲自去看一下情况。小翠在睡觉，我们趁这时候溜走，不然等她醒过来一定不让我走的。”

江寒权看了易青玦一眼，两人虽然觉得打扮成这样还鬼鬼祟祟的没有什么必要，从小翠这里带走圣女是轻而易举的事情，不过既然圣女肯走，那他们当然是高兴还来不及。

两人也没什么可收拾的，遂跟着圣女很快溜出屋子，一直到了过了小窄道，圣女才拉下面巾大口喘着粗气，“憋死我了，憋死我了。”

这一路上走的可比来的时候太轻松了，圣女手中的药粉一撒，毒藤毒花的都能解决，她在前面开路，江寒权替他背着包裹，易青玦则在后面护着两人，解决一些扑过来的凶兽蛇虫。

不过圣女体力不支，走到半程的时候累的腿都抬不起来，就商量着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，等天亮些了再出发。

易青玦生起了火堆，时不时有火星噼里啪啦的炸开，江寒权这个小话痨终于还是憋不住问了，“圣女为什么改变主意了，试炼时间不是还未到。”

圣女瞥了一眼江寒权，“那我现在回去好了。”

“欸欸欸千万别，我不问了还不成嘛。”

江寒权赶紧摇头摆手，自己也觉得问的问题傻里傻气，不过他就是好奇嘛。

“好吧，人灵蛊毒只有魔气高强的人才能种下，并且还需要亏损自己一些魔力。用的人是极少的，自然中毒的人也很稀有，”圣女拍了拍胳膊上的蚊子继续说，“即便药谷从小会为圣女提供各种疑难杂症的人，我也只亲眼一例，并且因为缺少清心石无法施救。”

“所以圣女是觉得这毒罕见有解毒的价值？”

圣女点点头又摇摇头，看的江寒权一愣一愣的。

“不全是，虽然解毒罕见，但解法药谷老夫人年轻时候已经实践过，药材难得解法简单。并且中毒的人很少，所以单纯从价值上来说并不算高。”

“不过，根据你们的描述，你的徒儿绝非是简单的人灵蛊毒，只是我不见到本人无法判断。”

圣女叹口气，托着腮，“若真是我能解的有价值的稀罕毒也好，这样起码老夫人不会责骂我。也就是你们幸运，碰上我这样的大好人，要不是在妖林呆的太久，小翠...又整日监视弄的我喘不过气来，我也不会跟你们浪费时间。”

三人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，那两人为能请圣女出妖林欣喜又在为斋儿的病担忧；圣女则是一方面因为可以出妖林解闷感到快乐，一方面又担心老夫人得知后大怒派人来寻。

过了一会儿，还是易青玦打破了寂静，“林间凶险，小翠姑娘不会有什么问题吧？”

“这个你放心，虽然小翠是老夫人派来监督的，不过我可不是狠毒的人。我将妖林各种解药都留了一份，小翠可以随时出来。她也可以给药谷发信号，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寻……或者来抓我。”

说到抓自己，圣女又开始丧眉耷眼了，只希望小翠能读懂自己信中的意思，千万别立刻就给药谷发信号来抓自己，要不然事办不成回去还得挨骂，实在是得不偿失。

这期望到底会不会落空，木屋小翠醒来起夜时发现圣女不在自己身侧，只留下一封信和一堆瓶瓶罐罐。

“事有紧急，我去去就回。十日内必定回到妖林木屋，尚且不必通知药谷老夫人，见字如面，多谢！”

小翠到外屋一看，发现那两人果然也不见了。她对圣女的字迹再熟悉不过，并且圣女从小练习两种笔迹，如果是被逼迫留下字条，她一看便知。

这显然是圣女自愿出去的，小翠抽出床底箱子中的烟花弹，走出门去准备向天空发射。

已是深夜，天上繁星点点，她犹豫了一会儿，终究是没有抛出去。

将信的内容重新检查一遍后叠了三叠贴身放着，又将用来发信号的烟花弹放回原处。

她看着床板上的几十种瓶瓶罐罐，不只有妖林的毒草毒藤的解药，还有各种防身毒药和滋养泣血的补药，以及压在下面的另一封信。

她明白，圣女是在给机会让自己逃走。

药谷每年收留大批的孤女抚养长大，没灵性不通药理的小女孩就从事采药的粗活，有灵性的也跟着从医或者学用毒。

小翠是里面的佼佼者，最擅长制毒用毒，从小便跟在圣女身边，名为侍女，其实也替药谷的人监视。

药谷抚养她们长大本该感激，可她不是孤女！

药谷每年哪里寻的那么多孤女？她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笑着接下了钱袋把自己推了出去，她对童年的回忆只剩下母亲的哭喊哀求与父亲的冷漠绝情。

药谷藏身深林深谷，四年环山她根本跑不出去。于是便寄希望于与圣女单独出去试炼的机会。

原来，圣女早就知道自己想逃。

现在出逃，是绝妙的时机，从前决心出逃的她此时却犹豫了。

圣女，从来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名称。

什么口含金丹，脸刺白莲，不过是用来骗人的幌子。

甚至，身为圣女连自己的名姓都不配拥有，每届圣女身边都有一位擅用毒的侍女，名义上是为了保护。

但实际上是到了必要的时刻杀了她。

药谷几千孤女有的是圣女备选，何必养一个不听话的畜生。

更无情的是，老夫人会在圣女一定年纪时，会取精血做药引，用圣女骨肉滋养蛊虫。

她无意得知真相也从未告诉过圣女，她把自己当姐妹她也曾未动摇利用她的心思，她竟然肯给自己出逃的机会。

那圣女傻丫头到底知不知道，若她今日逃了，她必死无疑。